乔叶:当时好多来信,挣了稿费,中国青年报的稿费还不错。
1996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乔叶的第一部散文集《孤独的纸灯笼》,发行两万余册,写作的过程成了乔叶的离乡之旅。
1998年,乔叶被调到修武县文联。2001年,她又被调到了河南省文学院。2007年,35岁的她当选为河南省作协副主席。
记者:一路从村里面的学校写到县里,再写到省里,你对自己的判断是什么,我还可以走多远?
乔叶:到省里之后觉得自己很差,因为到省里那个机构,比如像文学院就很专业,职业写作,专业作家扎堆的地方都很厉害,大家都很厉害,我完全是个小白,非常崩溃。因为大家的阅读,人家都是经典阅读的,读卡尔维诺、博尔赫斯,读这些国外经典,我都没读过,听都没听说过。我的经验就是瞎看书,阅读层级是不行的。
记者:来得及补吗?
乔叶:来得及的,文学很宽容,文学在时间意义上对年龄也很宽容,对我们的无知也很宽容。像我这种无知的,你也会有充分的时间去补课,我那时候大量补课。
在文学前辈的帮助和鼓励下,乔叶暂时放下已经写得顺风顺水的青春美文,开始转型写小说。此后,她依靠小说先后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、《小说月报》“百花奖”、十月文学奖、北京文学奖、锦绣文学奖以及中国原创小说年度大奖等。2010年,她以广受好评的中篇小说《最慢的是活着》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。在这个过程中,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——那个河南省北部的村庄由于物是人非,在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。
乔叶:因为我父母去世很早,我15岁的时候我父亲就去世了,我22岁我母亲去世,其实你看我那时候就是我父母都不在了,父母不在以后这个家最根基的部分其实就松动了,所以就会联系相对少。还有比如我老家那个乡村因为离焦作市比较近,会被拆迁,现在没拆完,拆了一半,记忆中那种完整的乡村形态不复存在了,但其实在我心里面它一直很深地存在着,其实我是很想表达。
记者:这个我能理解,因为人的成长其实越长大就越想追寻自己小的时候成长的一些细节。
乔叶:对,要看到自己的来处,是怎么过来的。
乔叶说,写作的本质是回忆,即不断回望自己走过的路,用文学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,乔叶对童年和乡村的回忆在2014年的郝堂村被触动。郝堂村是我国确定的全国“美丽乡村”首批创建试点,它和乔叶记忆中逐渐凋敝的村庄不一样,写乡村的想法由此萌生。
记者:但是你要为这样的一个事情,你要付出八年的时间,不管是你可以同步干别的,但是这是一个很专注的一段时间,你要锁定目标,但问题是万一锁定错了呢?
乔叶:不会,这个我觉得还是有信心的。
记者:为什么?
乔叶:写作从来不负我,另外,你要预设什么标准,我要将来得奖或者怎么样?如果我没有得到我就失败了,不,我从来不这样想,我从来没有,我只为写作本身服务,我从来不恐惧我写什么或者得不到什么,我最恐惧的是对不起我素材本身。
记者:回过头来,你2014年动这个念头的时候,动的是什么念头?你想为什么而写,写出什么来?
乔叶:当时我心里面有一个种子被碰了一下,我突然想起我童年,就是我对我童年的或者青少年生活的乡村是不懂得的,不了解的,我其实像把它封存到冰箱里一样,那块经验是封存的。但是可能我想命运一直在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激活它,所以反而是一个他乡的村庄把我那块记忆给激活了。
确定了方向之后,乔叶便开始了“跑村”和“泡村”的前期准备工作,她不但跑过江西、甘肃、贵州等地的村庄,也跑过浙江萧山、温州等地富庶的村庄,河南的村庄跑过的就更多了,“泡村”则是比较长期、专注地跟踪几个村子近年的变化。
乔叶:其实很多时候是做准备的时间,因为我本能知道写作乡村是非常复杂的事情。
记者:为什么?
乔叶:因为乡村其实就是我们行政意义上最小的那个村庄,就像我们手指头这种,它牵连很多神经,真的是千丝万缕,政治的、经济的、社会学、人类学、植物,还有自然性,比如写山村的时候,还有山村整个的物候,四时流转,庄稼什么季节开什么花,强大的自然性,但是这些都还是相对好准备的,就是知识类的。
记者:难在哪儿?
乔叶:难在很多,很多难点,比如说学术准备,学术上也是要准备的。
记者:什么是学术准备?
乔叶:因为你要写一个当下村庄的时候,比如写它的乡村建设,我就看我们国家乡建的历史,以为乡建是个很新的词,但实际上往前梳理的时候,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其实都有,民国的时候,梁漱溟先生、陶行知先生、晏阳初先生他们其实都进行过乡村建设,平民教育试图在乡村里面是哪位先生说的,先要农民化,再去化农民,我当时看到这个观点,我觉得真是厉害我们前辈,先要农民化,就是知识分子想去改造乡村,你先要把自己变成农民,和农民无限接近叫农民化,才有可能去化农民,才有可能提升或者怎么样去实践自己的教育理想,就是这种脉络我觉得都要有,但实际上在小说里可能一句也没有,但我希望知道这种,尽可能多掌握这种。
在长达三十年的写作生涯中,《宝水》是乔叶写得最有耐心的一部小说,封存于童年记忆的乡村和现实中的美丽乡村连接在一起,乔叶想要呈现的是乡村的丰富性和复杂性。2020年11月,通过人才引进,乔叶由河南调往北京,2021年8月,乔叶当选北京作协副主席。2023年4月份,在茅盾文学奖颁发之前,《宝水》获得了“2022年中国好书”的称号。
记者:从一开始我们两个在交流的时候,你就一直在说可能性,你一路就是在探索各种各样的可能性,当你站在现在这个可能性很多次累加之后,这样的一个点上,你怎么回头看自己在种种的关口,做出的可能性的选择?
乔叶:我觉得还是蛮幸运的,我觉得我有时候也不能说很偏执,有时候是很单纯的人。刚才咱们俩聊的写小说本身,我就先专注于小说本身的创作,其他小说之外的我都不考虑。比如我当时从县里到省里面去工作的时候,我在县里面当时也是县文联副主席,20多岁,当然也会有人劝我,说你到郑州也是一种冒险,你有可能啥也写不出来,你到那当专业作家,可能都是未知的,我觉得目前是我最想做的,那我就做,我还是探索这些未知的。
乔叶:确实是我还蛮喜欢用可能性这个词,包括在北京到北京来,人到中年,快40多岁,包括读北师大的硕士,很老了,但我想,我还是很想在北师大这种高校文学气氛很浓厚,尽管是老学生,但我觉得有这样的气氛是不是会更好?我是不是还有成长的可能性,进步的可能性?写作这一点特别迷人,我现在50岁,其实还不到51岁呢,那么会想说,我是不是还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?就是比《宝水》好,一直在成长学习和进步中,我觉得这是特别迷人的。